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粮,落在故乡的土地上

◎张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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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很幸运,我是黄河的子孙。沿黄而居,因“禾”而丰,九曲黄河是我魂牵梦绕的故乡。寒来暑往,秋收冬藏,颗颗粮食安然归仓,粒粒粮食背后都积淀着关乎天地人的故事。
        依着四季的脉络,循着二十四节气,我的祖辈和父辈耕耘在黄河沿岸的土地上。爷爷那扬场的簸箕,奶奶那“四季皆可蒙”的头巾和粗布大围裙,以及父母肩上的尿素袋子在我的记忆中渐次清晰。
        田家少闲月,五月人倍忙。几阵干烈的南风过后,便到了麦口。麦收时节,最盼望的是扬场。摊场、压场、晒场场场难过,而扬场一到,也就意味着麦收快要结束了。每到这个时候,爷爷就会戴上苇笠,脖子上系条毛巾,拿着簸箕,往麦胚子上一搓,借着风力,逆着风向,将麦子和麦糠高高抛在空中,在太阳的照耀下,划出一道金色的抛物线,然后像扇子一样分开,一粒粒麦子细细密密地落在地上,更多粒麦子落下来,慢慢隆起,变成麦堆。麦收时节要“抢天”,盼着来风又害怕下雨。有时风住了,不得不停下来,心里的急、脸上的愁都挤在眉间,变成两道“卧蚕”。风劲正足时,爷爷就不停地弯腰,起身又上扬,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力气。后来,爷爷变成了天上的一颗星星。再一年的麦收,父亲拿起簸箕,学着爷爷的样子扬场。扬场是个技术活,也是个体力活,或许,还是扛起家庭重任的责任活吧!
        爷爷扬场的时候,奶奶会拿着大扫帚将麦糠和麦粒漫出来。扬场结束后,簸箕就流转到了奶奶的手中。放下扫帚就是簸箕,说的就是奶奶。她把麦糠打包装起来,抢收之余,把麦糠里掺杂的麦粒溜出来。与爷爷的扬场略有不同,奶奶先将头巾绕头围一圈然后绾在耳后,腰间系上她的粗布大围裙,把一簸箕麦糠举过头顶,一边抖动着簸箕,一边垂直着往下溜。无风时,她就一遍一遍地簸,一边簸一边吹,直到少许的麦粒被簸出来。有时候,石头缝里会蹦进一些麦粒,她就搬开石头,弓着腰,一点点地捡出来,抠出来。在奶奶眼里,庄稼地里长出来的作物不可浪费,麦秸可以当柴火,簸出来的麦糠撒在菜园当肥料。深知生活的不易,奶奶对遗落的每一粒麦子,都格外敬畏和珍惜。
        在儿时的汉字启蒙中,印象最深的两个字,竟是“尿素”。春去秋来,大门底下会结结实实摞上几大袋尿素。我总会追着问母亲,“这袋子上的大字念啥?”母亲告诉我这是“尿素”。或许,在别人眼中,是尿素为何称之为尿素的“十万个为什么”,但在农家孩子眼中,这是又一年下地撒化肥的开始。在玉米120多天的成长期内,有三次追肥时期,一追膝盖高,二追齐齐腰,三追露穗毛。暑假的时候,差不多到了第三次追肥期。虽然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,但在撒化肥时也得全副武装。带上凉帽,穿上长袖长裤,蹬上布鞋,拿上小盆。盆中舀上化肥,不能太满,满了端不动,会浪费肥料;也不能太浅,太浅还得从棒子棵里钻出来盛,会浪费时间。弓着腰,闻着有些许刺鼻味的化肥,汗滴在眼里,糊了眼,落在嘴里,闲了嘴。有时候,锋利的棒子叶划过脸颊,再加上“天然生理盐水”的滋润,这其中的滋味就是生活的五味瓶了。在我年纪还比较小的时候,每次撒化肥总会向母亲发出“灵魂三问”——还有多远到地头?还有几趟地?还有几畦子?后来,知道这些玉米变现后可以做学费和生活费,怨言就闷在了心里。关于生活的启蒙,或许就是从这几畦棒子地开始的。
        撒完一畦地,母亲会让我们在树底下乘凉歇息。坐在田间地头,会莫名的心安,看满眼的绿色,看拔节孕穗的生长,看劳作的艰辛与周而复始。虽然天气既闷又热还潮,庄稼人都会义无反顾地再一次走向土地。因为我们深知,每一次面向土地弯腰俯身,它都会有偿地给你馈赠。等到开学后,母亲会摘一些玉米棒子让我们尝鲜,吃着甘甜的玉米,还会多吮吸几口玉米汁,也慢慢体会到了生活总会是先苦后甜,也会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。
        新春佳节,走亲访友之际,看到房前屋后屯放的玉米,一串串,一囤囤,金黄油亮。那是冬天里,暖阳下,大地上,最明媚的风景。后来学《阿房宫赋》,认识了“囷”,生动形象的汉字让我想到了家家户户的粮囤。这大概就是土地上春耕、夏耘、秋收、冬藏的意义吧!
        每年正月二十五,母亲都会早起打囤。从大锅底下掏出一簸箕灰,站在院子中间,围着院子撒画出一个大大圆圆的粮囤。在粮囤中间撒上粮食,用一块板砖压在上面,防止那些调皮的小麻雀啄食。母亲一边抖动簸箕撒灰,一边还会碎碎念,这碎碎念里大概就是对风调雨顺、岁稔年丰最虔诚的企盼吧!
        仰首是春,俯首是秋,回望每一次麦收和秋收,我都深感土地的芬香和亲情的厚重。一粒粮,十滴汗。在饥年,粮食足以让我们果腹;在丰年,它变成实实在在的经济来源,祖辈和父辈就这样将一代代人向上托举,来到城市里,融入体制内。
        诗人说,“养育”是个哲学的名词。作家说,世间万事,人心的重量,全都可以用一颗麦子或是一粒稻米来称量,粮食不但进入血肉,也成了我们的灵魂。当粮食颗颗粒粒洒落在故乡的土地上,我知道,故乡土地给予的深情,粮食养育的恩情,将是我们这一生都不可承受之重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作者单位:区职业中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