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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和我的粮食

◎李春燕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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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我家祖祖辈辈都是农民。我和粮食一样,土生土长,足蒸暑土气,背灼炎天光。
        粮食是农民的血汗。农民对粮食的敬仰,从日夜生死,到春夏秋冬。
        街坊四邻有人家添丁进口,去贺喜要带着挂面,祝新生儿一生顺顺溜溜。有的人家没了老人,去致哀,就能看到长辈们拿着粮食,在棺材里面撒一层,外面又撒一层。从生到死,身边永远有粮食,就是最好的祝福。
        二月二,龙抬头。
        这天要在家里各处打囤。
        一大早,父亲就用铁锹从灶膛里铲出一筐草木灰。他扛着铁锹,我和弟弟抬着筐。
        先在院子里打。
        父亲铲上一锹灰,以他的左脚为圆点,右腿迈出一步。铁锹头微微倾斜贴近地面,手臂伸直端好,弯腰转一圈,一个大大的圆就画好了,中间再画个十字。连接着圆圈,在外面画两道长竖线,几道短横线,一架梯子就画好了。这就象征着我们家的粮囤。
        父亲从衣兜里掏出一把杂粮,撒在圆圈中间。我们就在一旁蹦蹦跳跳地喊,粮囤满啦,大丰收啦。
        接着,去家门口外边打一个,去自家地头打麦场再打一个。
        现在想来,这样古老且极具象征性的仪式,用这相同的一把粮食,也许已经传承了几千年,瞬间有了一种穿越时空,与先民同频的玄妙感觉。
        春三月,要浇地,要除草。
        黄河上开了闸。黄河水流进人工开挖的大沟渠,途经许多村村镇镇,来到我们大队的小沟渠。
        远来的黄河水很温柔,带着阅尽繁华历尽沧桑的从容。小河的水面就安安静静的涨了起来。
        大家凑了钱,请来拖拉机,挨家挨户抽水浇地。发动机突突突地抽水,铺好的长长扁扁的塑料管子顿时被水流撑得圆滚滚。我看着白色的水管,从小河边蜿蜒爬过小路,一头扎进麦田,脑海中浮现电视画面,兴奋地想着这是白素贞在修炼。
        除草,最妙的是下点儿小雨呀。
        在雨后半干的田里拔草,简直有一种愉悦感。稍一用力,连根拔出,片甲不留,痛快淋漓!美中不足就是泥巴会粘脚。拔上一趟,两脚粘成大疙瘩,像刚刚采完花蜜满载而归的小蜜蜂。
        除草这项工作,总是在大太阳大中午的时候进行。连根拔出的野草一堆一堆,扔在田垄上,让烈日暴晒其根部,不然必定会隔日复又生。所以锄禾日当午,汗滴禾下土,对我们来说不是二次元的平面文字,而是热辣辣汗淋淋3D立体的生活。
        五月,风吹麦浪。我们要放麦假了。是的,我们不放暑假,而是放麦假和秋假。麦假收麦子。秋假收玉米,高粱,大豆,地瓜等等各种粮食。孩子们也是重要的劳动力,他们要在这个必需的假期,来参与这场盛大的劳动。上到九十九,下到刚会走,全都要来迎接新一届的粮食。
        收麦子,工序繁多。
        割麦子。不管男女老少,每人一把镰刀,一人一垄,一字蹲下。左手抓住一把,右手在麦子根部使劲一割。割够一抱麦子,用两绺麦子当绳子,捆好放在一边,不停往前割。有的小孩子拿着小镰刀,割累了,在后边偷懒。坐在地上用手摇晃麦子。大人回头一看,麦子摇摇晃晃的,不用催了,孩子还割着呢,就继续一刀一刀地往前去了。
        铡麦子。一抱一抱的麦子,码到平板车上,赶着牛拉到自家场院。长条凳上放上铡刀,刀片举起,一抱麦子放上去,切成麦穗和麦秆两部分。每个工序都需要力气,所以要轮岗,给身体换换使力的部位。轮到我掌刀的时候,要再摆一个长条凳,两个摆成T字型,我站在凳子上,不然身高不够,使不上力气,铡不动。农忙经常要忙到半夜,我们小孩儿就睏了,此时最宜听一段铡美案,杀气腾腾,慷慨铿锵,提神醒脑。
        晒麦子。麦秆先堆放一边。麦穗平铺在早就整平压实的场院上。人在旁边的树荫下陪着。隔一会儿就挥着大木叉给麦穗翻一次身。最好晒得焦脆酥干,手一碰麦粒儿就跑出来。
        碾麦子。刚拉完麦垛子的牛,再次上场。把板车换成圆柱形的大石头碾子,拉着它在麦穗上转圈儿,在厚厚的一大片麦穗上走出繁花曲线,木叉再时常地拍打几下,确保把每一个麦粒儿都碾出来。用木耙把上层的麦皮秸秆收走,留下一地的麦粒。木耙反过来,木齿朝上,用横杆把麦粒推成一堆。
       扬麦粒。两人一前一后站在麦堆边上,后边用木锹铲一锹麦粒,倒进前边人手中的簸箕里。簸箕一扬,麦粒迎风而落,其中混杂的尘土碎屑随风而去。
        铲——倒——扬——落,
        唰——唰——唰——哗啦啦......周而复始。
        粗糙满是老茧的双手有它的肌肉记忆,所有工序没有丝毫停顿,丝滑连接如行云流水。
        整个麦假都在祈祷天天大太阳,此时在这仿若乐曲的节奏里,就要祈祷有风来。
        粮食风干暴晒,颗粒归仓。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劳作,久已不见。说起来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,仿佛已经过了百年,年轻人早已无从想象其中的艰辛。其实新的世纪才开始了多少年呢?30年前还全家出动拉着板车去交公粮,八亿农民上交粮食支持国家发展工业。20年前抢包的飞车党全国都不鲜见,这都是物质匮乏的伴生问题。
        2004年种地开始有补贴。2006年正式取消了农业税。 党的十八大以来,有了一系列支农惠农强农政策。大部分农民跳过座机,直接拥抱了手机时代。这些年我们中国就这样在复兴的道路上大步流星,跨越式地发展,一往无前势不可挡。如今我们的日子越来越好,国家在国际上的话语权越来越重。此前种种皆为蓄力,改革又开放,汗水加泪水,终于又换了人间。
        父亲他那占满了整个电视墙的电视机也开着。屏幕上是一辆辆巨大的收割机,排成整齐的梯队,在北方一望无际的原野上收割玉米。一排排玉米齐刷刷的倒向一侧,旋耕犁把这些秸秆连同它的根须泥土一起旋耕均匀,秸秆还田。玉米棒子传送进脱粒车厢,另一侧同步行进的大货车,就接到了传送出来的玉米粒。无数车粮食开进粮厂,巨大的粮食山上,高高地架起传送带,粮食瀑布汹涌而下,如同黄河之水天上来。
        粮食风干暴晒,颗粒归仓。民心安定,天下太平。
        我陪父亲看着电视,突如其来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,奔流的粮食变成金色巨龙呼啸而出,直冲天际。这粮食聚成的金龙,是几千年农耕文明蕴养出的中国;是用最少的资源环境养活了最大规模人口的中国;是持续发展了几千年,未来唯一能够实现真正高质量可持续发展的中国;是自信自强,厚德厚生的中国。它咆哮腾飞,无可匹敌。曾经龙游浅滩遭欺辱,终究潜龙复兴来巡天!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作者单位:区职业中专 大专级部