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平平常常的一天，我吃罢晚饭正坐在沙发上看《新闻联播》，手机铃声突然响起，拿起一看，显示的是山东淄博的号码，大脑迅速思索，淄博既没有亲戚也没有朋友，疑是骚扰电话，于是挂断，继续看电视。片刻，手机铃声又响起，还是刚才那个号码，心里纳闷这到底是谁呢？连打两遍了，于是接通，里面传出一位女士的银铃般的声音。
        “喂，您好！是闫老师吗？”
        “对，我是闫传宝，您是哪位？”
        “闫老师，可找到你了，我是您的学生姚永慧，还记得我吗？”
        我的大脑迅速思考着，姚永慧确实是我早年间教过的学生。我们学校所服务的十几个村庄中只有柳家村有姚姓人家，这个家族受基因和家风的影响，后辈出了不少大学生人才，姚永慧就是其中之一，只是她毕业离校有三十五、六年了，若是在大街上碰到，我未必能认得出她来。我心情有些激动，赶紧将电视机关掉，连忙回答：
        “记得，记得。这些年你一直在淄博吗？”
        “对，毕业以后我一直在淄博发展，在这边找了对象安了家。闫老师，谢谢您！三十多年了，我终于对您说出了这句心里话，真的应该感谢您！感谢班主任李成亮老师，要不是您俩，我的人生还不知道是个什么样子呢？但绝对不是今天这个样子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永慧，不能这样说，这都是你们自己努力奋斗的结果么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闫老师，我拐了好几个弯才联系上李老师，又从李老师那儿要到您的电话号码，这才给您打的电话。您身体还好吧？退休了没？”
        “身体挺好，没啥大毛病。这么多年了，还记着老师，我有些激动，也谢谢你给我打电话。我下个月就退休了，有空闲了，啥时候回老家来，到老师这里来吃个饭，好好续续拉拉。”
           “一定，一定！必须的。”        
        “在淄博那边做什么工作？几个小孩？多大了？”
        “我毕业后来到淄博，开始应聘于一家保健品公司，后来结识了我的对象，我们一起创业，开了自己的公司，刚开始几年不行，赔了不少钱，后来才慢慢好了起来，买了自己的房子结了婚。孩子就一个男孩，当年计划生育政策不让多生，现在二十好几了，在香港科技大学读书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香港那边花费要比内地高不少吧？”
        “确实高不少，但我们还负担得起。前几年没黑没白地干，也算略有积蓄吧，比上不足比下有余，还过得去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发展得不错！我记得你还有个弟弟，功课也很好，现在他在哪儿工作？”
        “他师范大学毕业后，也来到这边参加了教师招考，现在在淄博一所高中任职呢，也都成家立业了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这个家族家风好，基因好，教育出的孩子都很优秀。姚永磊是你叔伯弟弟，当年高考成绩是咱全县的理科状元，他姐永香也很优秀，师范毕业后也当了老师，前几天还到我们学校监场，我们师生俩还说了会儿话，她业余爱好摄影，技术一流，经常见到她的获奖作品刊登在报刊上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老师过奖了，他们是我三叔家的孩子，能取得今天的成绩，也有您的一份功劳，都跟着您读过好几年的书。自己努力是一方面，能遇到几个好老师，在人生关键的路口给我们指明方向，我们才会少走弯路，甚至会改变我们的命运。如果不是当年您和李老师到俺家动员我复学，我哪能有今天。小学都没读完的农家柴火妞，还能有啥大出息？当年没听老师话的女孩还不都是早早嫁人、早早生子，自己不觉悟，父母也糊涂，一辈辈循环往复，我当年不是差点要走这条路吗？”
        学生的话让我想起了三十几年前的往事。当时我刚刚参加工作没几年，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责任制，村中土地经过数十年的“大呼隆”薄得要命，盐碱袼褙能揭下来厚厚一层，父老乡亲想尽千方百计挖改碱沟、大水压碱、打营养钵育苗等方式种植抗碱性好的棉花，经过几年的土地改良，土质有了较大的改善，棉花产量连年增产，家家户户通过种植棉花日子渐渐有了起色。但种棉花很费工，从种到收，整枝打叉，喷药捉虫，除草松土，一霎也不得闲。但秋后摘拾了棉花就可以变成白花花的票子，所以就有个别目光短浅的家长叫学龄儿童辍学回家，帮大人干农活，还省出上学要缴纳的学杂费和书本费来。一人辍学，多人效仿。这年秋天，我们班柳家村有好几个小姑娘陆续辍学，班主任李成亮老师分外着急，一天晚上吃罢晚饭，李老师约我去柳家村家访，看看这几个学生到底是什么情况？一是我担任这个班的副班主任，教孩子们数学课，二是本乡本土，熟悉道路。就这样我们骑着自行车在明晃晃的月光下去了柳家村，一家一家了解情况，大多是家里的棉花集中成熟开放，大人们采摘不过来，就叫孩子辍学帮忙，也有的是家庭困难，交不起学费杂费。我们每到一家都坐下来，和学生父母拉着家常话，苦口婆心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，说起农活来，再忙也只是一时，小学都念不完可就耽误孩子一辈子了，等到以后后悔就晚了。咱大人吃了没上学的亏，不能再叫孩子当睁眼瞎了？不上学能有啥出息头？学杂费可以缓一缓，老师先垫上，啥时卖了棉花手头宽裕了再补上就行，实在困难交不上的，学校可以给贫困学生申请希望工程救助。只要能先叫孩子回班里上课，啥都好说。就这样，班里的姚永慧第一个复学了，我们有了榜样，其他家长的工作就好做了，不到一周，柳家村辍学的几个孩子都陆续回到了教室，其他村的个别辍学生也被我们动员回来了，一个都没少，都顺顺利利升入了初中。姚永慧聪颖心细，一直记着这件事。我从三十年前的往事中拉回思绪，继续和学生交谈。
        “当年的事不必挂在心上，那是我们当老师的职责所在。永慧，你知道吗？我今年六十周岁了，当年我上初三的时候，因家庭遇到困难，加上中考政策改变，自己很迷茫很沮丧，决意辍学不再读了，是我的初三班主任王化章老师亲自到我家，给我和我的家人摆事实讲道理，才使我恢复了自信，重返校门，考上了高中完成了学业，否则也不会有今天的我。王老师是我一生中唯一到过我家家访的人，是他的教诲才使我没迈出错误那一步，我至今很敬佩他感激他！”
        “闫老师，您和我一样，学生时代也遇到了好老师，受益一生。即使走向社会，遇到困难迷茫而失去信心时候，想想当年老师的教诲，就豁然开朗了，人生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！”
        “对对对！困难在任何时候都是暂时的，贫穷也会靠我们双手去改变。你三叔手有残疾，不能干重活，靠常年在临近的集市上卖电视报、方便袋，培养出了永磊、永香两个大学生，一个全县理科状元，考上了同济大学，一个师大毕业登上讲台教书育人，四里八乡无不羡慕点赞。你小叔和我是同班同学，当年我们一帮同学骑自行车去济阳县城参加高考，路是土路，坑洼不平，半路上遇到了雷雨大风，我孬好还有双塑料凉鞋，不怕湿水，你小叔脚上穿的是一双你奶奶做的崭新的千层底黑布鞋，一旦淋湿了，两三天都不干，湿鞋捂脚，一步一个湿脚印，怎么考试？他索性把鞋子脱下来，塞进裹着塑料布的铺盖卷里，赤着脚，冒着雨，双脚蹬着自行车左右都掉了脚踏板、各自只剩下一根亮闪闪的小铁棍，奋力前行。可惜那年我们都落了榜，后来他考上了德州林业发展学院，我回家当了民办教师。没有苦，哪有甜啊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闫老师，听你一拉俺家过去的往事，很受教育，越发感动。您退了休有了空闲，抽时间来淄博，我请您吃烧烤，咱有车有房，吃住都方便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好！一定去。当年去过淄博参加过省教研室的一次教研活动，还觉得人生地不熟，不知道还有个学生在那儿打拼呢？”
        “早点联系上就好了。不过，现在也不晚，终于接上头了，加个微信，常联系，好饭不怕晚，到时候我约上李老师，一起接你们过来，痛痛快快聚一聚。打扰您一个多小时了，您也早点歇息，见了面咱再细聊。”
        “好！好！再见，永慧。”
        挂断电话，妻子问谁给你打了这么长时间电话，我说过去教过的一个学生，妻子说你教了三四十年的书，难得有这样的孩子还记得你。
        一夜无眠。孟子云君子有三乐，其一“父母俱存，兄弟无故”，我做不到了。其二“仰不愧于天，俯不怍于人”，我也很难做到尽善尽美，当年恨铁不成钢，也曾多次错怪过学生。只剩下其三“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”，确实是人生一大乐事。学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，若一朵朵蒲公英一般，飞往祖国各地，落地生根，绽放自我。若干年过去，淡忘了老师缺点与不足，记住了老师芝麻粒般的一丁点好，还费尽周折来电问候，虽未谋面，却有些激动，细细想来，不失为一件开心快乐的事情。
        今天很开心，今后更开心。因为我看到了前方山花烂漫的迷人风景和无限春光。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 作者系区退休教师